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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麦、甜枣和乌鸡

来源: 南方文学城 时间:2021-07-13

大麦、甜枣和乌鸡

岁月不饶人,当年的孩子已经活到了知天命的年龄,眼睛只能在厚厚的镜片的帮助下才能看清外界。她羡慕外界繁华的同时,只要有时间总是用很清澈的目光,还原曾经的爱。

她记得冬季,母亲心悸气短和偏头痛的发病率大大多于其他三季。看到母亲难受的状态,她无能为力,只有也跟着难过。

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个偏方:大麦、甜枣炖乌鸡。父亲说这个偏方可以对母亲的病痛有效减缓。

乌鸡。她只听过,没见过。

那时候她见过洋鸡和土鸡。洋鸡没有杂色,一身雪白,看上去就高高在上。土鸡就是平常鸡,鸡毛五颜六色,她觉得也不难看。可这两种鸡对治疗母亲的病痛都达不到要求。

父亲想方设法托人买到一只乌鸡。

父亲手里拎着收拾好的乌鸡进门。他一脸高兴,仿佛母亲的病痛从此会消失殆尽,不再缠身。

乌鸡身体微微发黑,鸡爪子的骨头隔皮看是乌漆麻黑的。就这样颜色的鸡可以治病?她心里泛起疑问。

她们那里的冬天,家家户户烧煤炉取暖。煤炉取暖的同时还可以做饭、烧水。

父亲把大麦和甜枣装进乌鸡肚子里,一并放入砂锅,添够足量的水,放置在炉火上细细地炖。

没多大功夫,一阵香气蹿得满屋子都是。她时不时舔舔嘴唇。

父亲一边看着炉火,一边叮嘱她:“姑娘大了,要懂事。这是你娘的药。”

她听了,使劲点头。

父亲接着说:“药是治病的,是药三分毒,没病的人不能瞎吃。吃了会肚子疼。”

大麦、甜枣和乌鸡炖好了。

她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冒出香气的砂锅,暗暗在心里嘀咕:要是娘没病多好。那要是一只土鸡多好。

她使劲赶走舌头上乱跑的馋虫。

父亲盛好一碗,端去里屋,递给跪在床上的母亲,(犯病的母亲不能平躺,只有跪趴的姿势来减轻身体感觉)转身又回到外屋干活。跟进屋里的她用眼睛瞅着母亲。母亲撕了一块鸡肉,用手示意她不要声张,默默地吃掉它。

她记住父亲的话,用手捂住馋嘴巴,拼命摇头表示不吃。

她在母亲跟前转了几圈,偷偷地瞟几眼碗里的乌鸡肉,也许怕自己抵制不了诱惑,她暗暗狠下心去外屋找父亲。

夜深人静的时候,别人都进入梦乡了。

她躺在外屋的单人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那个乌鸡肉好吃么?为什么母亲吃起来的样子看上去不太好呢?

她爬起来,悄无声息地蹭到饭橱前,她看着父亲把砂锅搁在饭橱里面了。她在黑夜里摸索着,伸出手在饭橱里触到砂锅,又从里边抓了块鸡肉。她没有急于回到床上,站在那里想了想,又将鸡肉放回去。

乌鸡肉是稀罕物,大麦和甜枣我应该可以吃吧?站在饭橱前,空着手的她遏制不住欲望。接着她伸出手,从砂锅里捞起一把大麦和甜枣。

她悄悄地返回,轻轻地上床。

她用被子把自己整个蒙住。在被窝里,对着手里的东西,一小口、一小口地吃起来。

她觉得煮熟的大麦嚼起来很有韧劲,得一下、一下重复多次。嚼碎的大麦好像比馒头还香。软软的甜枣不用费多大劲,就咽下肚子里。现在偶尔回忆起来,口舌之间冒出那时的感觉,她觉得那时候的大麦和枣是真香甜啊。

那一砂锅的偏方,母亲吃了好几天。她的病痛症状有所减轻,但也没有去根。

倒是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,母亲拒绝再吃这个偏方。

没过几天,母亲有时候看着她就会笑。母亲的笑让她有些难为情。母亲其实早已知道她曾经偷吃香甜的大麦和甜枣。

她终是没有抑住好奇,在父亲上班的时候,溜到母亲跟前问:“娘,那乌鸡肉好吃吗?”

“没滋没味的,不太好吃呢。”母亲皱着眉头说。

“可是大麦和甜枣很好吃。”她一时嘴快,把偷吃后的感觉说出来。

母亲抚着她的头,声音很轻:“嗯,我知道。”

“可我也没肚子疼。”她解释着。

“怎么会肚子疼?”母亲一脸焦急,追问。

“我爸说没有病的人,偷吃药会肚子疼。”她急急地回答。

“嗯,关于这个问题,你长大以后就懂了。”母亲没有直接回答。

她长大后明白了母亲的那句话。在那个贫乏年代,父亲说的既是实情也是一种无奈的善意的谎言,更是家人之间的一种爱的表达。

春天来了,小麦返青,柳树萌芽。

赊小鸡、小鸭的商贩隔几天就来一趟。

父亲看着母亲发病时痛苦的状态,十分难过,他对母亲说:“孩她娘,大麦,咱这里遍地都是。甜枣果园里有几棵,到时候可以讨要点,自己晒好收藏,就是乌鸡不好倒腾。可要是咱赊了小鸡,养大了,与大麦、甜枣一起炖,也许药效差点,但多少的总会有点效果吧。”

母亲不同意:“小鸡仔很难伺候,即使能长大,万一闹个瘟灾,就一只不留。我们岂不是白费心思。”

父亲不气馁,继续劝说母亲:“抓几只吧,养大了它们会下蛋。赊小鸡不单单给你治病用,还可以给闺女和我吃鸡蛋增加营养。”

母亲也许害怕那种无法言说的痛苦,也许想到鸡蛋会给我们一家人增强体质。母亲勉强答应下来。

十几只小鸡仔便在她家纸壳箱里安了家。

母亲喂养小鸡很有一套,她把小米漂洗干净,装入碗里添加一些水,到蒸干粮时一起蒸。蒸好的小米软软的,用手指轻轻一捻就成粉了。母亲说这样的小米喂给小鸡,它们好消化,也能让它们快些长大。

小鸡们在叽叽啾啾昼夜不停的鸣叫里逐渐长大。它们出了纸壳箱,放在院子里了。

那个春天被小鸡们的鸣叫显得格外热闹。母亲也会趁着阳光正好,走出屋门,晒晒太阳。

她喜欢在院子里看那些半大鸡追逐吃食。

有一只黑红相间的花公鸡,早早就显出威风,它总是爱站在鸡窝上扯开嗓门唱歌。其余的鸡偶尔撇它一下,继续在柳树底下或者菜畦里忙着刨土觅食。

若是有条蚯蚓出来,几只鸡就叽叽喳喳,扑棱着翅膀满院子撵抢。可好玩了。

母亲看了,舒展眉头笑几声。她看到母亲的笑模样,也像大热天吃了冰棒一样开心。

为了让母亲多笑笑,她会偷偷摸摸地去家门口的前水沟里抓几条蚯蚓,拿回家。然后把蚯蚓扔给鸡们。鸡们看到蚯蚓,鸣叫着争抢,院子立时热闹起来。母亲被突起的吵闹惊扰,走出屋,站立在墙根下,看鸡们在争食,她看母亲的笑。

小鸡们终于长大了,麦子也熟了,甜枣已经在去年备好。就等它们一起变成治病的。

夏天,父亲在院里的大柳树下搭了一个灶,专门给母亲炖大麦、甜枣和土鸡。只是后来炖好的大麦、甜枣和土鸡,不再是母亲的专利,她经常抓着大麦和甜枣当零食,鸡肉偶尔也会跑到父亲的口中。

现在大麦、甜枣、乌鸡随处可见,只是双亲已不在。而她又会在闲暇时间里让自己和过去相遇。

她脑海中的砂锅里的食材恍如很美的昙花。逝水流年,但她还是喜欢儿时与父母一起吃过的大麦、甜枣炖乌鸡,回忆里依然是甜甜蜜蜜,爱意满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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