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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之魂

来源: 南方文学城 时间:2021-10-13

冷之魂

 

文/丁伟霞

 

冷,形声字,从仌(bīng),令声。仌,即冰,看它长得多漂亮啊——瞬间凝固的粼粼水波。冷跟泠应该是一对姐妹吧,泠泠的水冻住了,那一点儿不再吟唱着前行,而是留下来,变成了冷。泠是水的音乐,冷是水的雕塑,腾跃的动感固化成力与优雅,如《掷铁饼者》。

 

冷静,多么理性稳健的一个词,冷是前提条件,是理智的涅槃之路。高冷,高贵而沉稳,够吸引人,冷是一种蕴藉的气质。冷眼看穿,拂去眼前热情的迷雾,方能看清事物的真谛,冷渗透着一种智慧!

 

月亮,为什么叫冷月呢?那亘古的、温柔的夜之灯,照亮了亿万个夜晚,却在几千年的人心中迷离。“波心荡、冷月无声”,“华灯閟艰岁,冷月挂空府”,是人的寂寞冷了月光,还是月光的凄清冷了人心?或者是两者互为浸润?初雪后的晴夜,天上的云如地上的雪,一弯清月踏雪而行,地上的雪如天上的云,两个黑影却凝滞不动。两个女孩子望月兴叹,一次失败的考试,灰了青春的心境,一如云层朦胧了月亮。很冷,但似乎抚慰了两颗心灵,有时候,忧伤需要另一种忧伤来制衡。我是其中的一个黑影,云中月铭刻心中,从此望月即冷!

 

其实,我还是喜欢冷的。冷,能让我头脑清醒。春困秋乏夏打盹,只有冬天不容易瞌睡,冷的缘故啊。北方干冷的空气,霸道地掠夺我的体温,肌体激烈地反抗,脂肪燃烧成股股的战栗,跟冷纠缠搏斗。大冷的天,我总会感到浑身紧紧巴巴,很累。全身肌肉都调动起来自卫反击,大脑这个司令官当然不能一边歇着去,始终保持高度戒备状态,精神抖擞。冬天,我写的东西多一些,除了冬夜漫漫富有闲暇,更重要的一点——冷,给了我清醒的大脑。夏夜,除了蚊子苍蝇惹你厌烦,溽热也催眠你的神经,把灵感赶跑,十分懊恼。在校期间,为抗拒困乏,去医务室讨治瞌睡的药。医生总是从神经学上做文章,找病因,我神经没问题,没有病,就是不想瞌睡罢了。很终沟通失败,我悻悻而归。

 

家在小山脚下,是全村纬度很高的,冬天冷得特别干脆。没有霓虹灯,山村的冬夜格外长一些。这比白天更有效的黄金时间段,如果浪费了岂不是暴殄天物?太对不住自己!为抵御强劲的寒意侵袭,我趴在被窝里看书。头脸和手必须露在外面,就像为夺取全面胜利而战略性放弃的阵地,留给寒冷任意肆虐。手,冰凉;鼻尖,冰凉;眨一下眼睛,眼睑都冰凉。再冷一点儿,眼睛该不会结冰吧?那一个个寒夜,催发了我灵智的萌芽。

 

冷,另一种意义上的温床。

 

为什么不生个炉子呢?有便携式手提桶状小火炉取暖,欲燃未燃的蜂窝煤,吐不出多少热量,倒吐出不少一氧化碳。一个早晨,我莫名其妙撞到门框上摔倒在地,从那天晚上起,小火炉就被我请出门去。每年冬天都有煤气中毒的不幸发生,其中不乏认识的人。为躲避寒冷,生命交付给了一点点温情!冷面佛、温柔刀,冷暖,并非简单的两个字所能承载。

 

记忆的温床上,栖息着多少“冷”的故事呢?

 

初秋,一场寒雨,冷得让冬天都纳罕。骑电动车接孩子放学,发觉车筐里有一件外套,我下意识地披到身上——孩子双臂抱肩正打着哆嗦。蓦然,胸中腾起一股强烈的刺痛。我迅速把外套给孩子裹上,但那刺痛在心中扎下了根。人性,是在一定条件下的一种秩序,当那个条件变化或者消失,这种秩序也就改变甚至土崩瓦解。大的灾难来临,人性不堪一击!上世纪中期,面对生存与饿死的抉择,人伦的底线一次次被戳破,千疮百孔满目疮痍。那的确是一场冷雨,跟余光中先生听到的不同,他的冷雨蕴藉思乡惆怅,我的冷雨撕裂灵魂的刺伤!

 

父亲赶着牛车进城卖葱,天黑透了还没回来。在家等着更心焦,我跟母亲一起拿着手电迈进冬夜,接父亲。手电的光撕开一道黑暗,却无法撕开严寒。北方的冬夜,寒彻骨。母亲走得很快,我要小跑着才能跟上。走出村子,我头上已经冒汗了。出村没多远,听见粼粼的牛车声渐行渐近,父亲坐在车上,两手揣在袖筒里,头缩在竖起来的棉大衣领子里,他很冷!你怎么不下来走走呢,走走就暖和了!唉,一样,值当天冷,你咋的也没法!父亲啊,您要知道,避免冷的很有效方式,就是自己发热。厚衣服抵挡寒冷,自己发热击退寒冷!到家,母亲捅开火炉,给父亲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挂面汤。父亲吃了一定暖和!生活的艰辛,像冰一样冻结了母亲的柔情,那晚,生活横加给父亲的严寒,却融化了母亲心中的坚冰。

 

2008年春节前,南方一场冻雨,阻了多少游子的回家路。飞机、铁路、公路,全部停运,机场车站挤满滞留的乘客,在天寒地冻的外乡,回家心切急躁焦虑。但是,机场、车站的工作人员设法提供免费的住宿和饮食,当地居民也送来方便面和面包,交警和民众自发帮忙推开被困的汽车……一场由冷造成的灾难,却生发了人间有爱的暖心画面!

 

冷,何尝不是一种温度!

 

母亲早晨往锅里舀水,“哟!今儿冷了啊!牛皮冻!”水缸里一层薄薄的冰。因为冷,水才会结冰,冰是冷的代言人,冰的厚度,跟天冷的程度成正比,很朴素的气象知识。村外砖砌柱子架起来的水渠,一夜寒风后,第二天就瀑成冰挂,水晶珠帘一般,十分漂亮。天很冷了!我跳着脚折下一节,急忙往嘴里塞,母亲看见了会骂:多脏啊!吃什么吃!冰很脏吗?它明明是晶莹剔透的啊!母亲把一块冰在锅里化开烧猪食,冰化成水后,的确变得较为浑浊了。有时候,真相存在于另一种形态里。

 

霰雪纷纷,我们端着凳子到操场考化学。雪粒簌簌落到试卷上,不影响方程式理论上的配平,但在试卷上的存在方式倾斜了——手冻得不听使唤,字写得歪三扭四!晚自习,我们的小脸儿一个赛一个红,化学老师揶揄:咱们真正“烤”出效果了!那次雪中“烤”,冷的感觉逐渐淡去,却在时间的醒酒器中,氤氲出一缕暖暖的记忆之香!那些年的冷,已经作为财富,充盈了我的经验之库!现在的孩子们,无须再吃这样的苦。前些日子曾有媒体报道,某校老师把学生拉到操场考试,该校的教学理念遭受严重质疑。教学模式的优劣,需要多方面的长期评估,故不敢妄言。只想说,我们曾经的冷,孩子们不懂,但他们的冷,我们就懂吗?是的,他们有空调、暖气,身体不再经受严寒之苦,但是,日复一日的高强度学习,压榨了火热的童年,他们的灵魂却在经受寒冷的洗礼。

 

孩子哭闹,洗衣盆里还剩几件衣服没洗完。次日,一层冰膜覆盖其上。伸手进去——天!好烫!冷到有限,就是热!但那热只是错觉?抽出手,互相握住,我感到了冷。所谓大悲不泣,就是这样吧,极度的悲痛,一时难以化为眼泪。痛哭,让人同情,但是,无声的悲伤更让人心碎。小两口倒不怕吵吵闹闹鸡飞狗跳,就怕表面风平浪静底下暗流涌动,冷战,是很愚蠢的战争方式。苏美两个超级大国,近半个世纪的较量,尚且无法分出输赢,两个普通人暗中较劲几天,确定就能一决高下?战斗到白热化的时候,常常是这样的结局,单方赢了面子,输了感情!这是很冷的结局!

 

记得几年前网络上一则视频,一个少女站在高楼的顶端,或许,她并没有轻生的念头,谁规定站到楼顶上就一定想跳楼?登高望远,想一想、静一静不行吗?但是围观的人群不干了,他们仰头看了半天,脖子都酸了,那姑娘不给个结局,显然对他们不起。各种的冷言冷语冷嘲热讽,终于冷了那女孩子或许还有点温度的心,她纵身一跃,生命画一个句号,事件做一个交代。冷暴力,一把锋利的冰刀。

 

冷,似乎都是长大以后的事。小时候就不冷吗?冷,躲开了童年吗?记忆中的童年,有厚棉衣、大棉鞋,没有冷!一场大雪,把寒冷送给大人,把热情送给孩子。山村街道,雪后是天然的冰道。有坡儿的地方很好,一大群孩子一个接一个从坡顶滑下,不一会儿,雪坡就锃亮如一面镜子了。造镜子工程一般男生居多,他们胆子大禁得住摔。女生站在两侧看热闹,心中无数次跃跃欲试。有胆量、性格洒脱的女生,从坡上迅疾而下,男生们大声欢呼!我也试着滑,摔得很惨,赚到一份瞬间的失重感!

 

小时候的冬天,经常下大雪,很厚很厚,松松软软,踏上去吱吱响,雪粉钻进你的裤脚凉凉的。有一年夜降大雪,第二天到学校,照例先清理操场积雪。全校总动员,铁锨扫帚齐上阵,热火朝天。不一会,一个个大雪堆儿,密密匝匝地矗立起来——雪太大了。哪个班先堆的雪人?不记得了,只记得那一个个雪堆儿,很后都变成雪雕,雪人、桃子、孙悟空、小狗、宝塔……老师们评价:小孩儿们真不简单!记得一个高年级男生,堆了一只老虎(或者狮子),没人在他的作品前驻足,他铲起的雪带着暗褐色的泥,他的老虎看上去很脏。我觉得这位受冷落的艺术家很可怜,故意饶有兴致地在他的老虎跟前多待了一会儿。回家,我的千层底儿大棉鞋浸水湿透,却没感觉怎么冷。小孩子的世界,只有好玩与不好玩,没有冷与不冷。

 

好多年没有那样的大雪了,冬之女神变得十分吝啬,刚撒下几朵小雪花,大地还没来得及迎接,她就收起播撒花瓣的小篮儿,跑走自己玩去了。伸手有幸接到一朵,黑黑的暗晶体,倏忽不见,掌心一珠儿水汽。

 

小时候,冻过手和脸,红红的、硬硬的、痒痒的,挠一挠,疼疼的。不知道什么时候冻的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好了。我们很少生病,一冬天摔摔打打就过来了。现在的孩子们,一个个细皮嫩肉的,像刚拔出的水萝卜似的,经不起几场北风寒。入冬,医院、门诊,排起长龙挂吊瓶输液的场面蔚为壮观。冷,亦有情,它会馈赠你健康的体魄。

 

早晨骑自行车出门。节气已近大雪,洒水车夜间洒下的水结成了冰,行人小心谨慎。几只麻雀在落光了叶子的树冠啁啾,不知道它们说什么,但肯定不会说:妈的,天真冷!

 

作者简介

 

丁伟霞,网名兰花草,河北永年人,邯郸市作家协会会员,河北省采风协会会员,教师。工作之余,喜欢用文字构筑别样世界,徜徉其中、乐在其中、陶醉其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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